南瓜一块钱三个

回来了,但是之前的文怎么给吞了这么多…

【叶黄】Wake(十一)

*求您先去第一章看预警!

*第一篇:第一、二章


(十一)

进入七月,天气毫无征兆地蹭蹭蹭热起来,黄少天穿着个背心,用手当扇子烦躁地扇着风,一脸不爽地走进维多利亚分社。

“怎么了夜雨?谁招你了?”整个分社的人都与他很熟络,打趣他道。

“热死大爷了。”黄少天一屁股坐下,“你们有谁见君莫笑了吗?今早起床他就不见了。”

“吵架了?”

“吵个屁。见过说话没见闭嘴。”黄少天心情很糟糕。

“他执行任务去了。”执行部主管走过来道,“好像是什么机密任务,可能也就一天吧,你别急。”

什么机密任务需要手机关机,一声不吭地走人?加上昨晚叶修的反常行为,黄少天越想越火大越莫名其妙,同时担忧亦油然而生。

那个混账不会又把自己搅进什么危险了吧??

“什么机密任务不要我们执行部,要他一个技术部的?他能干啥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打起架来就一弱鸡,去送死吗?”当然黄少天说的是叶修扮演的人设。

“上头自有安排,不需要你们操心。”主管自上而下俯视着黄少天,“你今天不准出这个门,懂吗?”

黄少天“啪”地猛拍桌子,一下子跳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就攥住了主管的衣领,声音高出八度,“你什么意思啊?老子的人老子还不能管了?”

说完那一瞬他有点尴尬,不过反正叶修不在,他就顺势这么半真半演地说了下去。

“就我们这等级,能执行什么机密任务,骗鬼哪?”

“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级别,那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主管的眼球冒出了怒气,毕竟执行部是一个社会大染缸,这个主管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没有什么领袖气质。

“你以为我怕你?”黄少天感觉自己就快爆发了,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发痒发疼,挠得他火气冲天,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别别别,别冲动。”有人跑过来劝架,“夜雨你还是个新人,可能还不清楚咱们这行的危险性。不就是个男人嘛,我们认识一大堆比他好看比他优秀的,就算真出什么意外,也不亏嘛!”

“你放屁!”黄少天大吼。

他根本无法与这群人正常交流。这几个月来,黄少天越来越注意叶修的一举一动,叶修骨子里就不愿善待自己,甚至连命都视如草芥,这一点令黄少天发疯。黄少天虽然没有告诉谁,但他心知肚明这种情感意味着什么。

但是叶修那个傻子却没有发现!!

“你真那么喜欢他?真恶心!同性恋!”主管恶狠狠地说。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招你惹你了?”黄少天不想跟渣滓多言,“他人呢?”

“死了!”

黄少天大脑当机,“什么?”

“死了。高层亲自通知我们,让我们把君莫笑从档案中抹掉。你说这代表什么?”

“见鬼!不可能!昨天晚上他还活得好好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我可告诉你,你如果还不放开我,就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黄少天似乎并没在听,可他松开了主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叶修死了?

不,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刑侦界一等一的天才,教科书般的存在,怎么会如此轻易丧命?

黄少天只要冷静下来想想,就能知道这其中漏洞重重。可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千一万只蚊子在叫,嗡嗡嗡,不得安宁,令他无法思考。

可是……如果……如果他真死了,那怎么办?

莫须有的恐惧逐渐填满了黄少天,他无意识间往后退,撞倒了几把椅子,然后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

他突然想起昨晚叶修那句突兀的话,“少天,卧底结束过后,你会给我答复吗?”

 

此时此刻,尚且健在的叶修同志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眼镜蛇的车上,凝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

“干坐着多无聊啊,不如我们来聊会儿天。”叶修玩着手铐,声音懒懒的,提不上力气。

“可以呀。您请讲。”

“你们把我拉进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说起来我认识你们boss吗?为什么他欣赏我。我人缘很差的,不会搞错人了吧?”

“哈哈,叶先生。您莫非认为可以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吧?”眼镜蛇微笑不改,这副岿然不动的姿态令叶修联想到另一个人。

“你认识李信吗?”

空气突然安静。眼镜蛇握住方向盘的手颤了一下,只有被窗关在车外的狂风过滤后的呼呼声从耳畔刮过。眼镜蛇沉默着拧开了车载音响,上个世纪的爵士乐透过音质并不怎么好的扩音器飘散在车厢中。

“认识。”眼镜蛇就在这很奇特的背景音乐中缓慢张口,声音罕见地变得有些干涩无奈,“是我朋友。”

叶修在假意安慰他和询问缘由之间权衡了下,最后不要命地说,“你也有朋友?”

“有,当然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信和我们是一类人。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李信创立了蝶组织,他聪明绝顶,意气风发,是天生的演员和坏蛋。但是他遇到了女人,那个女人不同于其他女人,让他越陷越深。你应该知道他最后的下场,发疯落海,无人收尸,惨绝人寰。”

眼镜蛇像在讲故事,语气波澜不惊,却渗出一股平淡的哀伤来。这哀伤随即被卷入嗞拉嗞拉的发动机轰鸣和自顾自律动的爵士乐中,倏忽间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古往今来,能绊住大丈夫的只有两样东西。喝酒伤身误事,女人令男人失去自我。”

“你这是把女人当做物品。”叶修说。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的时候爱情的力量真的是盲目的,他能让人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叶先生,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叶修:“……”

“我呢,虽然说李信是朋友,但我其实是喜欢他的。”眼镜蛇的语调依旧淡淡的,只有眼角两道小小的细纹彰显着他此刻的情绪。

叶修:“????”

“等……等等。”淡定如叶修也开始凌乱了,“但是蝶组织间接害死了他的女朋友?”

“是的。路晓晓本就是个荡妇,患了艾滋病,活不了多久。组织简单逼了她一下,说她要是自杀,我们就放过叛逃的李信,她就中招了而已。”的士这时已经驶下了高速,排在一列车后准备过收费站。眼镜蛇手扒在座椅上,半转过头,挑起他好看的眉毛,“至于那个逼死路晓晓的人,就是我。”

“你明明知道如果路晓晓死了,李信也活不成?”叶修真是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只准李信为了一个脏女人不顾一切,连他发誓要守护终生的事业都撒手不管,就不允许我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何况现在的boss不可能让他继续逍遥下去,他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着多少组织内部的机密信息。”

“……”

“很吃惊吗?即使要他的命,也不能让他威胁到自己,这就是我们坏蛋爱人的方式。”眼镜蛇将一直放在副驾驶位的帽子重新拿起扣在头顶,似乎是想遮住自己落寞的眼神,“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叶修。”

眼镜蛇在讲到李信时,无意识地略去了一直挂在嘴边的敬语,这说明他也并非刀枪不入,无坚不摧。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但同时也是一个凡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等级越高的罪犯的情愫甚至越复杂,有那么几秒,叶修觉得自己就要拨开眼镜蛇厚重的外壳看到他血淋淋的内脏和真实自我,但又被什么薄纱般的东西似有似无地格挡,只能讪讪退回原地。

又过了不知多久,眼镜蛇终于将的士停在了一片荒地之上。他打开叶修的车门,伸手绅士地将他扶了下来,又变回了那个稍微有些迷人的反派。

还是黄少天好看点。叶修神经质地想。

“由于要绕开检查,多花了时间。久等了。”

“不久不久。”叶修含糊其辞地应付道。

好了,让他来看看这群人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叶修当然是不被允许进入毒品交易现场的。他被安置在一个仓库中,也没人控制他,全身上下的束缚只有手铐,看似疏忽,在看不见的地方铁定有重兵把守……这个词用得好像不太对,反正就那个意思。

一无聊,叶修就开始想黄少天。

他觉得挺对不起黄少天的,不知道发现自己再次擅自消失后黄少天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会不屑地翻翻白眼?

他这辈子还有机会拥抱黄少天吗?叶修自暴自弃地想。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为叶修送来了一些食物。叶修抬头一看,是换了件衣服的眼镜蛇。

“没下毒吧?”他接过来顺口道。

眼镜蛇灿烂地笑了,“哪儿敢。”

叶修耷拉着眉毛毫无形象地吃完了那一盒方便食品,别说,还蛮好吃。只是眼睛蛇一直盯着他,令叶修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走吧。”眼镜蛇拿起被搜刮得一干二净的食盒,很是随意地往左一扔,盒子不偏不倚地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中,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叶修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可能远比李信难缠。

“去哪?”

“嗯……欢迎仪式?”

 

这个所谓的欢迎仪式实际就是蝶组织人组织的一次派对。走出仓库撞上天边的火烧云时,叶修这才意识到他已上了这条贼船近一天。

“等你正式加入,你手上那个就可以取下来了。再忍忍。”眼镜蛇没再用过敬语,估计是觉得也没这必要。一旦褪过一层皮,再裹上伪装时只会显得荒谬悲哀而已。

眼镜蛇推开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二人身上。一些人脱帽向眼镜蛇致敬,看来他在组织中的地位着实不低。这是一座坐落于郊区的小别墅,外表简陋,内部装潢却异常豪华,巨大的吊灯折射着明亮的灯光,蝶组织的重要成员们戴着帽子和面具聚在厅中有说有笑,长桌铺着白色的真丝桌布,摆放着精美的餐具食物和昂贵的烛台。人们端着高脚酒杯,个个衣着得体,个个彬彬有礼,不像是犯罪组织的聚会,倒像社会名流们的派对。

眼镜蛇不知何时也戴上了一个面具,面具上盘着一条诡异惊悚的毒蛇。整个大厅只有叶修一个人是待捕的羔羊,赫然成了众矢之的。

“眼镜蛇先生,傍晚好。”一个侍者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将二人请了进去,不时向叶修投来好奇的目光,“这就是您之前说的……?”

“好了你退下吧。”眼镜蛇只一挥手,侍者便立刻低眉点头,小心翼翼地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吃惊吗?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不一样?”眼镜蛇轻柔地举起一杯红酒,动作优雅得如同上个世纪的英国贵族。

“嗯……我还以为会是街边混混聚在一起约架那种场面。”叶修实话实话。

眼镜蛇面具下的眼睛笑成了月牙,他啜了口红酒,“你先歇会儿吧,我去和一些人打个招呼。”

然后他很快消失不见。叶修杵在原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大厅的人一边谈着话一边悄悄咪咪地观察他,这种沦为众人焦点的感觉很讨厌。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老大叔挤到他身旁,话也不说就开始拿叶修面前的小吃,吃得嘎嘣作响。

叶修:“……”原来也是有这种豪放派的。

这时他闻到,空气中好像微妙地弥漫着一丝很淡的……血腥味?

又过了阵,叶修忍不住伸小手拿桌上的食物时,人群突然刷刷分成左右两列,吓得叶修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苹果,却只见眼镜蛇站在人群的中央,朝他慢慢走来。

眼镜蛇端着一杯红酒,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清澈的酒液中加入了什么白色粉末,粉末在一片深红中盘旋两下,融化了。

他将酒递给叶修。

“把它喝掉,你就正式加入我们了。”眼镜蛇轻声说。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礼物。这是加入我们家族的小小考验,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你看boss对你多好,喝一杯酒就行。”

叶修久久无言。傻子都知道这不是好东西。他估计是什么毒品,如果喝下去,相当于就已落入了蝶组织的掌心,无法逃离他们的控制。

他接过酒杯,指尖颤抖,指节泛白。

“好啊。”他艰难地扯起嘴角,“……喝就喝。”

喝下这杯酒,他就真的会与过去诀别,所有的侥幸与精密的计划都将化为乌有。他再也回不去那个情报工作室,更回不去黄少天的身边。待他再次出现在警局时,应该是被捕,作为犯人被审问吧。

不过也有好处,如果能深入打进蝶组织内部,再找机会与警方连线,一定能暗中帮助他们加快调查的进程,那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么?

那黄少天怎么办?

叶修强迫自己不去想,扬起头就要一饮而尽。

就在那一刹,叶修恍惚听到玻璃摔碎的声音,然后转瞬之间,他已被人扼住脖颈,那人从后方粗暴地掐着叶修的骨头,并夺过加了毒品的红酒,非常干脆地往地面一砸。

红酒像鲜血,混合着玻璃的残渣,在华丽的提花地毯上不紧不慢地流淌。叶修竟想到几个月前路晓晓的自杀现场,玫瑰混合着稀释过的血,散发出平静的腐烂味道,也是如斯般艳丽又凄凉的场景。

“都不许动!”挟持叶修的人发出粗哑苍老的声音,难听极了,似乎一口痰卡在喉间不进不退。他用余光扫向此人,发现正是方才站在他旁边大吃特吃的老大叔。

空中的血腥味仿佛更重了。

“这位先生,我们有话好说,放开我们的新人好吗?”眼镜蛇依然淡定得如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周围的人却已齐刷刷掏出手枪对准老大叔,动作整齐划一地如同军队。

“看来你们很喜欢这小白脸啊。”老大叔也掏出手枪抵在叶修的太阳穴上,“都别动,否则你们可爱的新人就要没命了。”

叶修生平第一次被叫作小白脸,竟觉得有点新鲜。

“请您冷静。取下您的面具好吗?”眼镜蛇官方地笑着,再次用起他那套炉火纯青的敬语,“我们并不知道您在组织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极端方法解决呢?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好吗?您说呢先生?”

哇犯罪分子居然说挟持别人是“极端手段”,可以,很要脸。叶修被用作人质,居然不焦不恼,莫名地还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比起咽下毒品,成为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还不如现在就被一枪崩了,至少后者来得畅快淋漓,死得像个英雄。

“我失去的东西,你们全部偿命都补不回来。”老大叔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叶修被他勒得直犯恶心,脸色发青。

眼镜蛇依旧微笑,语气如常,却冰冷得令听者发狂,“可以请您松手吗?您现在挟持的是我们的boss点名要的人,要是弄坏了,您可赔不起呀。”

“还是boss的红人?那我真是运气好。”老大叔无动于衷,反而拖着叶修朝大门方向后退,“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好地方,要是敢跟过来,我马上崩了他!”

眼镜蛇的几个保镖就要冲上前去,被他挥手拦下。

叶修觉得眼镜蛇下一句就会说您请便,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且他曾经站在警察一方,不知道会不会背叛这种话,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眼镜蛇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双手交叉握在身后,似乎是默认了老大叔的行为。

这真的出乎叶修的意料。眼镜蛇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二人退出了大门,顺利得反常。老大叔轻声咳嗽起来,叶修开始隐隐觉得他的声音十分耳熟。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透不出丝毫月光。空气又湿又闷,一点夜风懒洋洋地拂过小树林的枝叶,伴随着从不间断的蝉鸣婆娑着,发出挠心的沙沙声。

叶修被带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小仓库。老大叔猛地一把推开了他,捂着嘴重重咳嗽,不敢发出过大的声音。然后他一把摘下面具,发出浑浊的,颤抖着的喘息。

叶修小心翼翼地远离他。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小叶。”老大叔却突然喃喃道,方才的气场消失到九霄云外,“吓到你了吧?”

这熟悉的语调,叶修一下子有了脑内备选人物,“齐大哥?”

老大叔放下手,抬起头,露出一张不堪的、布满沟壑的脸。

正是那个在碧海大学与他侃天侃地的保安齐兰峰。

“齐大哥,怎么是您……”叶修没有放松警戒,他虽然被铐住双手,仍进入临战的状态,这是一个好的刑警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

“小叶啊,我骗了你。”齐兰峰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朝叶修走来,“我之前告诉你,我做保安这行二十年了。不是的,那工作是我半年前才开始做的。”

“我啊,做了三十年警察了。”

“什么?”

“就如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齐兰峰将手放在叶修的肩膀上,叶修并没有躲开,“你说你是自由职业,总是一副温顺的样子。可我几年前曾见过你。我不是这个片区的,那时你的名声很大,我来这里开会时偶然遇到你,被人告知了——看,那就是警局里最优秀的刑警叶修,没有他破不了的案。”

“我当时就想,年纪轻轻的,怎么当得上最优秀这个词?我的妻子和儿子都是警察,我的儿子也经常被人夸,我也并没觉得他有多么优秀。”

“后来……我的儿子就死了。他们在调查一桩疑案,我儿有一些猜想,但没有具体的证据,于是孤身一人去调查遇险。我的妻子去救他,双双……双双死在那里。再过了一段时间,那桩案子破了,上头按照规定表彰了我儿,送给我一大面锦旗。可送我有什么用呢?我的妻子和儿子都已经没了啊。”

“在碧海大学遇到你真的是偶然而已。但我看到你,我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你的评价会那么高。”齐兰峰指向自己的眼睛,“你的……你的眼神,和我儿子的眼神一模一样,似乎会说话,说的是——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解决掉这些事件。”

叶修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你……你们为什么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齐兰峰似乎在掉眼泪,说话断断续续,失去家人的悲伤在他的身体里压抑太久,此刻在叶修一个外人面前被囫囵吞枣地释放出来,有些粗糙接地气,却压得人直要窒息。

“齐……齐大哥。”

“你们就知道去送死,死倒是容易,死谁不会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吧?觉得这是美德是吧?”齐兰峰抓着叶修的肩膀,浑身抖得厉害,似乎站在面前的是他的儿子,“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被留下的人会怎么想?都说人民警察战斗在最前线,保障百姓的生命安全,可百姓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叶修的脑海中无法自抑地浮现出黄少天的身影。

齐兰峰呕出一口褐色的血,让叶修瞬间回到现实,他有点慌了,“齐大哥,您怎么了?”

“没事……我今天看到你一脸紧张地路过碧海大学,有点担心就跟上来了。没想到你掺和的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蝶组织的老大会看上你?”

“我不知道,我也一头雾水。”

“不过也好,要不然我们都会死在那个别墅里。”齐兰峰脱下厚重的外套,别墅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度冷得叶修瑟瑟发抖。

叶修这才发现,齐兰峰的小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虽被简单包扎过,血仍透过简易纱布渗了一些出来。

“小叶,我快不行了。”他苦笑道。

“不,没有伤在致命部位,去医院抢救完全没有问题。”叶修从不说什么安慰临终者的假话,他是真的觉得齐兰峰还有救。

“我找了一个人,把他敲晕,假扮了他的身份。”齐兰峰自顾自说着,“我也被刺了一刀,但伤口不深,我也没有在意。可是没想到那把刀上涂了东西……”

“小叶啊……你要当心,蝶组织的厉害我们都清楚,他们可以把自己完全撇清,栽在肖时钦身上,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这一层,估计他会找其他替罪羊了吧……当心啊……”齐兰峰絮絮叨叨的,老人都容易不一小心就喋喋不休,但叶修没觉得这唠叨声如此刺耳过。

“说来也奇怪,我们也不是很熟,我为什么要救你呢……”齐兰峰的声音软了下去,覆上一层长辈特有的温柔,“可能还是因为警察的本能吧,我现在有点能理解我儿子了……还有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你不是还有一个没追到手的女朋友吗?假如你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你,你要是就这么没了,她得多伤心啊?”

“人啊……活了一辈子,明白了很多东西,可有一些东西始终看不懂……比如这感情,真是玄之又玄……”齐兰峰无力地瘫下来,软绵绵地靠在叶修身上,“你啊……要好好吃好好睡,有喜欢的人就去追,你还年轻,别老想着去送死……”

“哦对了。要小心碧……碧海……”

话未说完,齐兰峰失去了声音。

一颗衰老的星星坠落了,星星早已失去了家人。见证这颗悲壮的流星的——只有叶修这个局外人。

齐兰峰的右手一直紧握着,不知抓着什么东西。叶修轻柔地将他的身体放在地上,倚着一个集装箱,然后掰开他的右手,看到了一个用于撬锁的细长钢针。

叶修无言地拿起那枚钢针,叼在嘴里,伸进手铐小小的锁孔里。不多一会儿,只听“咔”的一声,锁开了。

他站起身,为齐兰峰默哀了三秒钟,然后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向人民警察致敬!

 

眼镜蛇带领一行人来到小仓库时,仓库中只有一个死去的老人。

他拈起叶修丢弃的手铐。这个手铐中搭载了GPS系统,按理说只要叶修还戴着这个手铐,就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眼镜蛇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将手铐扔给手下,“把他葬了吧。”

“可他不是……”

“无论他是什么人,现在都只是一个冰冷的尸体。虽然我们杀人,但是对已逝之物应怀有尊重之情。”眼镜蛇拍拍袖子上的灰尘,“你们先去追叶修。切记,活捉。”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呢?”

眼镜蛇危险地笑笑,“那我就捉了你的脑袋。”

 

叶修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黑夜的荒原上横冲直撞。

他什么也不愿想,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黄少天却如鬼魅般缠在叶修的脑海里。他睁眼闭眼都是黄少天,黄少天笑了,黄少天说话了,黄少天把小朋友烦哭了,黄少天又生气了……

他想见黄少天到快窒息,可是他连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清楚。

手机早已被收走,叶修找不到任何方法与警局和工作室取得联系。齐兰峰死后他也不再有潜入蝶组织的疯狂想法。他不想让这位敬爱的老人的心意被白费。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叶修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他四处张望,跑进附近的一片小树林。

眼镜蛇一行人很快追了上来,他分散了人手,自己跟着一些人走进小树林,打着一个手电筒,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神情。

叶修的心脏狂跳,大气不敢出,在这片茂盛的树林中穿梭潜行。眼镜蛇离他越来越近,他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手电的灯光捕捉到了一片黑影。

“叶修?”眼镜蛇发问。

叶修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别躲了,出来吧。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眼镜蛇说的是实话,可叶修并没有加以理会。

眼镜蛇知道这是齐兰峰之死造成的影响,并不多加劝解。他从部下手中接过一把小刀,沉默地逼近大树。

叶修却突然跳出,将一直攥在手心的砂砾狠狠撒向眼镜蛇,就势向前一滚,从他们的眼前溜走了。

“追!”眼镜蛇扒掉砂石,干脆地给出了命令。

很快那些分散在各处的人员也集中于这片树林,同仇敌忾地朝叶修发出追击。叶修也挺奇怪,为何久久不听枪声?难道眼镜蛇真的死犟,想要将他活捉?

不过这倒大大方便了他的逃生行动。

不妙的是,树林很快就会看到尽头。出了这片林子就是毫无遮蔽的平原,到那时他插翅难飞。叶修换了个方向,面对着追击大部队,一边缓缓向后退,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你现在逃走又有什么意义呢?”眼镜蛇好听的声音如同一剂甜蜜的慢性毒药,飘散在沉寂的夜色中。天色太暗,叶修只能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头,不知道哪个是本尊,便直接对空气说着,“啊抱歉,我反悔了,突然不想加入你们的组织了。”

“你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谁说我是君子了?我是那种教科书上的典型的小人。值不得你们如此抬爱啊。”叶修说着垃圾话,身体却一点不松懈,紧绷绷地往后退,脑中检索这逃生方案。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句俗语,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觉得我也没吃上敬酒啊,你们的待客之道就是献上手铐吗?”叶修知道他们对自己已经很客气了,但他仍旧嘴上不饶人,如同黄少天附体。

这会暴露他所在的方位,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危机化解方案,只好用说话来缓解紧张,“几点了?”

眼镜蛇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问起时间,但还是看看表回答了他,“刚刚九点。”

“是吗。”叶修说完,拔腿就跑。

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既然想不出什么好的计谋,跑就成了最佳方案。谁知叶修一脚踩了个空。

他一直警戒着眼睛蛇,却忽略了足底——刚刚呆过的地方竟是陡崖的最前端,现在往前一小步,就是奔向地府的一大步。

叶修还没来得及惊叹,失重感爆炸般袭来,他脚一滑,像个断线玩偶似的坠落下去。

在现代社会里居然会出现坠崖这种武侠式展开,也是不容易……叶修跌落前一秒这样想道。

坠崖这种事儿吧,不像武侠小说里写得那么轰轰烈烈,你就像一片无助的叶子,被重重加速度压着,无能为力和眼巴巴等死的双重绝望也向你压来。

叶修没有轻功,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陡崖上能充当阻力的东西。树枝和杂草倒有不少,可都一闪而过,派不上什么用场。

完了。死定了。这是方寸之间,叶修唯一的心理活动。

眼镜蛇走到陡崖前,看向被黑夜笼罩的地底,脸色奇差。

“你们都没有发现这里是个悬崖吗?”他压抑着盛怒,依旧微笑,只是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射出冷冽的光来。

部下们瑟瑟发抖,纷纷摇头。

“去,去这个悬崖底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镜蛇竟有些脱力,声音也低沉下去,“如果没死,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眼镜蛇皱眉,尽量心平气静地接了电话,“什么事?”

手机中一个人声告诉他,方才九点时,从一个ip未知的终端泄露出了一些关于蝶组织的信息,现在技术部正在紧急抢修。

半分钟前叶修问过他,几点了?

这不是叶修搞的鬼,还能是谁?倒不是说这些泄露的信息有多机密,原来他早就计划好如果自己九点钟还回不去,终端就自动开始工作。倒不是说这些泄露的信息有多机密,只是他的朋友们一旦接收到这些消息,自然就知道他已被蝶组织控制。

不愧是优秀的前刑警,好手段啊。他压根儿就从来没有过加入蝶组织的想法。眼镜蛇无力扶额,“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活不成了。你们两个去悬崖底下看看,把他的尸体收收。其他人跟我回去解决信息泄露的问题。”

“好的!眼镜蛇先生,您好像很不高兴啊?”部下试探着问。

眼镜蛇斜了他一眼,没有笑也没有发火,一言不发地原路返回。

 

叶修的命可能是铁打的,即使掉下悬崖也摔不死。

这归功于陡崖不长不短的高度,还有中途的少许缓冲,以及地面湿软的泥土。总的来说算是九死一生,但叶修离死也不远了。

他倒在泥地上动弹不得。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喉咙和鼻腔除了血腥味感受不到其他东西,瞳孔笼罩着白雾,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

渐渐的他连声音也听不到了,只觉得这个世界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一条白色的河流从天而降,流淌着他短暂的一生。

这个走马灯……可真是……非主流啊…………他连思考都变得很吃力,只觉得很累,想要永远地睡下去。

叶修闭上眼,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恍惚间他竟做了一个梦,梦中黄少天拉着行李住到了他家里,一路上黄少天一直絮絮叨叨,阳光使他的侧脸格外耀眼。叶修听不清梦中二人在讲些什么,不过想来该是黄少天老妈子似的重复着生活中的注意事项。

叶修自然看不清梦中自己的脸,只觉得幸福极了,幸福到一生只此一瞬,就此定格,那该多好。

到了家中,黄少天将行李箱一放,四处打量着这个家,嘴巴没有停过。过了一阵,他大概是累了,走过后和叶修并排站在起来,轻声唤道,“老叶。”

梦中的叶修一怔。他竟能听到声音了,是这个梦越来越深,他越来越不愿醒来了么?

“老叶。”黄少天接着说。

叶修鼻子酸了,他不愿再思考什么,一把环住黄少天,将他紧紧拥在怀中,嗅着他身上残留的阳光味道。

黄少天亦轻柔地抱住叶修,仍是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老叶。”

“老叶……”

“老叶!!!!!”

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梦破了。叶修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的雨水,啪啦啦地砸在他的脸上,他遍体的伤痕上,毫不留情。

然后他感受到一个温柔而有热度的东西抚上他的脸庞,动作轻轻的,生怕将他打碎。一个人影弯下腰来,为他挡住大半的雨水。

“老叶!!叶修!!”那人嗓子都哑了,却还是不知死活地吼着,伴随着狼狈的哭腔。

叶修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他将死的世界好像被人强行闯入,带来几束刺眼的阳光。

风带来了雨,也带来了奇迹。

“少天?”叶修也不知道怎么了,喉咙突然变得通透,于是用细如蚊吟的声音吐出了这两个微弱的字。

“是我是我是我!!!”黄少天激动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声音嘶哑哽咽。

“你怎么来了啊……”叶修觉得自己在笑,可在黄少天看来,他只是苦涩又痛苦地咧了咧嘴。

黄少天在这里发现快要散架的叶修时,是真的快疯了。

无论怎么喊怎么喊,就是喊不醒这个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点点地离他而去。

不要啊……不要啊。黄少天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暴雨毫无征兆地淅沥而下,黄少天嚎啕大哭,比雨落还大声,“对啊我来了,就准你作死不准我跟来吗?”

“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你再忍忍,再忍忍……你……你不要死……”

黄少天语无伦次,叶修那张因重伤而扭曲的脸像千万根针般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你……你要是死了……我……我……叶修你个混账……你不要死……”

别哭啦,泪水是血液里的水分化作的,这么哭对身体不好。叶修想安慰他,又想告诉他,他是不会死的,毕竟人有多贱命有多硬……可叶修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自欺欺人的话,千言万语最终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话。

“少天,你喜欢我吗?”

他觉得现在不问个明白,会死不瞑目。

黄少天没有立刻回答。一瞬天大地大,只有雨水悲痛欲绝般如注而下。

“我,我他妈。”黄少天说话了,声音抖得厉害,“我他妈爆炸喜欢你。”

“叶修,我爆炸喜欢你!听到了吗!我爆炸喜欢你!”他撕扯着变了声调,甚至破了个音。

那一秒叶修觉得自己也快哭了,可他哭不出来。他想伸出手擦去黄少天满脸的雨和泪,可他抬不起胳膊。

原来这就是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的感觉么?太幸福了,幸福得他快要晕厥。

此时此刻,天上刮得似乎不是滚滚乌云,而是绵长柔软的白云。白云垂下风铃为他二人奏响一曲悠悠的温暖长调。

“真巧啊……”叶修将嘴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觉得他这辈子从没笑得这么开心过,“我也喜欢你。”

天地很大,世界很小。有你我二人,可谓足矣。

叶修微笑着,旋旋陷入昏迷。

【tbc】

评论(9)

热度(11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